研究“研究”
来源:中国中小学教育网 文章作者:冯卫东
很荣幸应邀在蒲公英官网上开辟专栏。这是开篇之作,我想和读者朋友一起来研究“研究”。 在将近30年的教育教学生涯中,我有19年一线工作经历(其中最初7年是在初中教学岗位上度过的),10年专职研究经历;作为一名研究人员,我想先谈谈“研究”这两个为大家习见习闻的字眼。 第一,为“研究”二字“清理地基” “清理地基”是哲学家康德的话。他说,哲学是对“自明体”(人们往往以为自己对某一些东西是清楚、明了的,譬如“教育”、“学校”、“儿童”等等,以为它们不言自喻,而实际上却未必真的知晓、明白。这些就是所谓的“自明体”)的分析和反思活动,就是一种“清理地基”。 第二,我积久而成的若干体会 教师的工作关乎人的心灵;心灵是一只黑箱,要打开它,非下大功夫研究不可。研究不是偶而为之的事情,应该贯穿教育教学全程,只要你处于一种教育的状态之中,你就应该同时进入研究的情境、心境和语境之中,你就应该在研究之中,进一步说,你就应该是一名“研究者”。我们不应窄化理解“研究”二字。 在长期教育教学实践、思考与研究基础上,我总结、提炼了两段话的体会。 第一段话是:经验是“炼”出来的,见识是“走”出来的,学问是“坐”出来的,理论是“说”出来的,智慧是“碰”出来的。 经验很重要,往往可以使教师在面对一般的教育问题、困难时从容应对,妥善化解;但我们却不能躺在经验的温床上,成为经验主义者,否则就会故步自封,裹足不前。我以为,经验有着两面性,或者说它也是一柄双刃剑。我们不仅要“练”经验,还要“炼”经验。后者意思是,要对经验进行锤炼、打磨,要有所剔除、摈弃,也要有所留存、光大。 教师要努力成为见识丰富、见多识广的人,很难想象,孤陋寡闻的人却成了优秀的教师。教师的见识常常是“走”出来的,一个总是把脚步停留在自己脚窝子里的人,不可能有丰富、渊博的见识。“走出去”,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,这是一种“走”;“请进来”,对话名师,拜识专家,也是一种“走”。但“走”不止是身体的动作行为,还(更)是心灵的游弋、历练。我宁愿把“走”理解成教师的教育教学“行走”——带着思考的实践。 一般而言,一线教师不是专门搞学问的,不是学问家,但在教师专业化问题越来越受人们重视的今天,我们的工作中应该也有一定的学问成份、学问色彩或学问取向。做“学问”要能耐得住寂寞,要能坐得住。我们有时候批评孩子(或学生)坐不住,其实这是他们这个年龄的心理特征使然,他们或许本来就应该“坐不住”;而教师作为成人,应该有较强的定力,其最显著的标志就是能坐下来学习、思考。 教师不是理论家,但也要有理论,要得到理论的支持和支撑。其实,当我们走上三尺讲台,面对莘莘学子,就在用一定的教育哲学,用一定的思想理论进行教育言说,开展教育行为。我们的理论主要是“实践性理论”,在很大程度上属于波兰尼所说的“缄默知识”,却不应使之一直或长期处于这样的状态,要不然,所谓“理论”充其量只是一些思维碎片,是飘忽不定、随生随灭的思绪——亦可称之为“思絮”,就像飘浮在空中、若有又无的柳絮一般。所以,我们要使缄默的知识外显化,要用我们的语言去表达(包括说与写),去厘清,去整合,去建构,一句话,要实现“对理的论”(这是我对“理论”一词望文生义的解释)。 我们要努力做智慧型教师。“聚起来是一团火,散开去是点点星”,智慧就是这样的火花、火星,它需要碰撞才能生成,需要磨擦才能闪光。正式学习中的碰撞固然重要,除此之外,非正式学习(譬如教师日常生活中的聚会、交谈,等等)过程中,也能擦亮一颗颗智慧的火花。 大概十年前,有一本书为众人瞩目——美国彼德·圣吉《第五项修炼》,被人们奉为20世纪企业管理宝典,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本教育管理或教育哲学的宝典。作者特别倡导人们“悬挂假设”、“深度会谈”。按我的理解,这就是摆出一个尚无结论、值得争辩的问题,让大家见仁见智,各抒己见。这也就是我所谓的“碰撞”,可以想见,倘若经常或常态化地进行“碰撞”,我们的智慧该得到怎样的增值、放大,得到大大超越于“算术级增长”的“几何级增长”! 第二段话是:学习,像饮水一样解渴;思考,像呼吸一样自然;研究,像对弈一样潜心;写作,像晤友一样诚挚。 这里,我试图用比喻或类比的方法,较为形象地揭示教师工作、教师研究的某些特质。 水是没有营养的,但生命不能离开水。有一个经典镜头,在汶川地震中,一个男孩埋于废墟之下数日,被挖出时,第一句话是:“(解放军)叔叔,我要喝可乐!”此时,水成了他的至上渴求。这使我想到,食物是维系人生命的 “硬件”,水则是“软件”。作为已有一定学历和学力的教师,他似乎确实可以(在一段时间内)依靠此前积累下来的知识和学力去执教,这些便成了他维系教育教学生命的“食物”或“硬件”;但只有它是不够的,还要有足量的、优质的“水”,它是为“硬件”助力、不可或缺的“软件”。教师要时时为自己添置、更换和优化“软件”,要不断地、渴人求水般地学习,特别是要读书。我曾应省内某市教育局之邀,为全体机关人员作读书报告——《读书:对健康生活方式上瘾》。读书确为修身养性的良方,是健康生活方式中的一种。绝大多数“瘾”不能上,但如果对读书也上了“瘾”,那么,教师想不成功都很困难。 有一道知识竞答题:“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在同时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?”答案是“呼吸”。每一个活人都在呼吸着,又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呼吸的存在,这说明呼吸是完全自主、自由的。如果我们经常意识到它,恰恰说明心肺功能不佳,呼吸困难。教师是脑力劳动者,更是一根“会思想的芦苇”,理当不择时、不择地地思考,思考应该成为他的一种存在方式、一种生活习惯、一种“动力定型”。有一些思考一时或许对于教师的工作无所裨益,但没有思考则一定不能获得真正的工作绩效,一定不能取得成功。完全可以给教师赋予一种定义——“思想者”。正如李吉林老师所说,我不是一个思想家,但可以自豪地说,我是一个“思想者”。 “对弈”即下棋。“观棋不语”,而真正进入对弈状态、有着较高水准的人,往往也无语,那时他完全进入聚精会神、心无万物、彻底忘我的程度。教师进行研究也要这样,深入沉潜其中,专心一意而不是心猿意马。确有一些教师,他在进行所谓“研究”时,心浮气躁,东张西望,这只能导致他浅尝辄止,或者误入歧途。“入定”是研究的最佳状态,这样的人必然有所斩获。 最后说到写作。研究与写作之间不能划等号,但真正的研究离不开成果表达,离不成写作。我们的研究文章、论文常常是研究的终端文本成果;而真正好的成果又将派生、助成下一步研究,下一步工作。写作要真挚,像阔别多年的老友相见,要言出肺腑。确有一些老师写作时“不好好说话”,喜欢用不明白的话说本来明白的道理。这是文风问题,亦是学风问题,甚至还是人品问题。有人说,言语朦胧往往反映了思想模糊,是的,想得明白的人才能写得真切,说得清楚…… 第三,我主张,“做我们自己的教科研” 在将近十年的教科研生涯中,我曾先后分管科研和中学教研。相形之下,科研更上位并务虚一点,教研更具体和实在一些。在这过程中,我不断形成、积累、积淀了一些体会、感悟,凝成一句话,就是“做我们自己的教科研”,其中自然包括(初中)教学研究。这句话实则表明我的一种理解和主张,近两年来,逐渐为多地一些老师所闻知、熟悉,产生了一定影响。 我尝试用“元素分析法”对此进行“破题”—— 首先是“做”。“做研究”是再寻常不过的说法。但我以为,一线教师做研究,应该有不同他人的、独特的样式和样态。概括地讲,他在“做”(进行实践操作)的同时就是在研究,“做”与“研究”之间可谓彼此“互文”,一意两表——“做”即“研究”,“研究”即“做”。试以上一堂课为例,按照传统的说法,教师要“吃透两头”。“两头”即教材和学生,要“吃透”(透彻理解)这两者,非好好研究一番不可。所谓“吃透两头”,实际上就是对两者进行透彻地研究,努力使之“通体透明”。而就上某一堂具体的课而言,我们更要好好“吃透”教材。 这使我想起杨九俊先生的一个比喻,他说,教师研究教材,就像面食师傅和面一样,要充分地把面“和”好,然后才能搓一下就成了一个麻团,拍一下就成了一块大饼。这个“和”的功夫就像我们备课过程中的咀嚼、玩味或者揣摩、“琢磨”,就像教师在做研究。教师不下这番功夫,则不要奢望把课上好,引人入胜。钻研教材,备好课,是我们每天都在“做”的事,“做”完全可以说是对“研究”一词具象化或形象化的表达。 其次是“我们自己”。“我们”与“自己”都不可或缺:“我们”内蕴一种群体性特征,(几乎)所有教师都在其中,都有草根化特征;“自己”则可彰显教师在研究活动中的主体性,以及独立性。也许我们常态化、草根性的研究可以为专家、学者更为高端、更为精深的研究提供一些素材和基础性支持,但不能因此说,我们的研究服从和服务于专家、学者的研究,处于从属或附庸地位。我们的研究同样具有主体的地位、独立的价值,这种地位与价值在专家、学者以及他们的研究活动面前,不是等而下之,而是相互平等并常常互相支撑,相辅相成。我们当然要向专家、学者学习,同时也要倍加珍视自身的特质与优长,做我们自己的研究,说我们自己的话,表达我们自己的观点。这样,教科研园地才能呈现群芳争妍、姹紫嫣红的可喜景象。 最后要说到“教科研”。有人对教师能不能开展教科研,教师所进行的研究是不是、属不属于“教科研”持怀疑态度。不能说这没有一点道理,因为严格意义或狭义上的“教科研”必定讲究若干原则,必定恪守某些规范、规则,也要经常用到实验的方法、量化分析的方法,还有,研究结果必须具有一定的可检验性、可重复性,等等,这些又往往是普通的一线教师和基层教科研人员所不会用、不擅长的方法,如果勉为其难,也要他们——其实就是“我们”严格就范、循规蹈矩,势必挫伤研究热情;或者使大家邯郸学步,最终,既没有学到这些严格(意义上)的教科研方法,也使自己原先会用的方法、技术变得生疏起来,以致彻底丢弃。 就像专家、学者所进行的确实为“教科研”,有着显著、鲜明的“合法性”,我们的研究,特别是在一定研究自觉驱动、一定研究方法引领之下的研究,同样有不可忽视、不容剥夺的“合法性”——在很大程度上,“教科研”的“合法性”就在于源自实践而又指导实践,不惟专家、学者的研究是这样,我们的研究更是如此。“万类霜天竞自由”,这理应就是“教科研”的整体生态。 “做我们自己的教科研”。其实,上述三元素是“三位一体”的:“做”只能是“我们自己”的行为;“我们自己的教科研”一定是“做”出来的;如果不是“我们自己”的,没有有别于他人的特征——师本或人本的特征,那么所谓“教科研”未必是真正的教科研,未必为我们所需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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